火锅店最新营销方案,生于1980年,浙江杭州人。小说见于《收获》《人民文学》《十月》《钟山》《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刊物。著有小说集《南方公园》《火星一号》,曾获第三届“西湖•中国新锐文学奖”。
有一天,我看了一个叫《马厩岛》的中篇小说,作者是宁波作家黄立宇。小说开头,是“我”接待从国外回来的老友李沫,李沫急着要回上海却滞留在异地的酒店,相顾无言的时候,李沫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接下来的部分,小说通过讲述者李沫的视角,还原了一幕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的社会场景,营造出那种九十年代小说的无聊气氛。三个年轻男人,“我”、朱海波、冯礼,相约去东海上的马厩岛玩,这个游玩是兴之所至,所以就像个打发无聊的游戏。三人各一身光鲜行头,从沈家门坐船出发,看看风景,搭讪美女,有点晕船的不适应,总归无伤大雅。没想到马厩岛的荒芜凋敝出人意料,岛上全是单调的石屋,没有几个居民,因为乡镇撤并,连乡政府都人去楼空。事到如今,还并没有令三人如何沮丧,他们如同法国人图森在《浴室》里描述的状态,躺在浴缸里,几个小时看墙上一条裂缝,无所事事面无表情。他们住进岛上唯一的家庭旅馆,每天四处闲逛,甚至连他们刚进岛就注意到的三个外地女人,都若有若无地成了这种无目的状态里面的某种消遣。假装的偶遇,漫不经心的搭讪,三男三女,不多不少,似乎各怀鬼胎地一一配上了对。
如果这只是一个中国人写的像法国新小说一样的小说,那就没什么很大的意思,在中国,面对的现实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状态。依然想提图森在《浴室》里写到的,主人公忽然跑去威尼斯,同时天天跟巴黎的女友打电话,女友就很奇怪,你能天天跟我煲电话,干什么不回来呢?女友天天问,主人公也天天反问,我为什么不回去呢?主人公可以随时回,他来去自由,不过因为无聊的存在,他愿意躺在浴缸里等死还是游荡着等死,结果其实都是一个关于有得选择的问题。而《马厩岛》的三个主人公没得选择,因为即将到来的台风,离岛船班取消了,在被困于小岛上后,他们的故事就演变成了一场密室逃脱。
当三个人发现,小岛上这三个结伴游荡的年轻女人,并不是像起初以为的,跟他们一样都是操着普通话的外地游客,而是被从贵州拐卖到岛上的受害妇女,而且日日夜夜想逃离而不得,此刻把逃跑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这三个衣着光鲜看起来很有本事的外来男人身上时,这一段无聊的游戏,瞬间被击得粉碎。在坚硬刺眼的现实面前,游戏的精神、无谓的自嘲,并没有能力去折断一段树枝,遑论解救三个被拐妇女。反而,掰弯的树枝终于狠狠地反弹到了自己身上,而且还非常痛。
三人决定想尽一切办法也要离岛,他们决定第二天去码头碰碰运气。小说在这里有个很有意思的细节,这一夜三人照例打牌消磨时间,没想到三个被拐女孩的其中一个,叫“小肉包”的,来到了他们的房间。当小肉包的丈夫跟踪而来时,主人公们看到的情景,竟然是被拐卖的小肉包对待丈夫颐指气使的态度,嚣张气焰完全压过了丈夫。作为读者同样震惊,小肉包那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叫人难以置信她们是在被囚禁的状态里,她们竟然一直拼了命也想逃离这种有吃有喝的好日子,丈夫倒反而表现得窘迫压抑和憋屈,软弱的丈夫反而更像那个被拐卖的人。也正是这一场滑稽的对峙,导致了第二天他们在海边被三个女人的丈夫和其他岛民群殴的结局。
这场群殴,非常野蛮与残忍。而小说最骇人的部分,不是这逃亡前夕,三个人被打得遍体鳞伤,而是在以为依靠旅店老板娘的丈夫——一个船老大——的仗义出手相助,得以逃出生天的时候,那艘船终究还是不能躲过台风的暴击。这一部分,在群殴中,最后关头制止了岛民将三人往死里打的,不是派出所公安局,不是法律与秩序,而是一位“戴眼镜兔子脸”干部模样的男人,他也上了那艘船。这里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兔子脸男人一直拿着船老大崭新的诺基亚手机玩贪吃蛇,哪怕船老大微弱地抗议手机快没电了,兔子脸也置之不理。诺基亚的贪吃蛇小游戏是一代人的记忆,像我自己,以前看到别人的诺基亚,就会借过来玩一会贪吃蛇。贪吃蛇作为一款游戏,“那是一款永远无法通关的游戏,就算不吃到自身和障壁,最终也会因为吃太饱而撑满那个小小的手机屏幕”,game over。当渔船的马达在暴风雨中失去动力,唯一的呼救希望,也因为兔子脸玩贪吃蛇游戏耗尽了手机电池而熄灭了。在小说的高潮,贪吃蛇游戏被放在这样一个非常不适合玩游戏的场合,显得异常合适。
鲁迅就写过,“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终以殒颠”。鲁迅解剖自己固然是不留情的,此时想起鲁迅这段墓碣文,放在这里或者可以说,人对外界的行为方式,终会在各种不可抗外力的相互作用下,作用到自己身上。也可以说,小说虚构的世界,如果落实在对现实的游戏上,用轻与巧、把玩与世故去消解抵御,在当下,大概已经不能那么尽如人意了。尤其是,当现实种种,已经像隐喻一样呈现,同时其背后的真实又不再能够言说,甚至不再能为人尽知时,小说家是应该继续创造隐喻的隐喻,徒然铸造更繁复困顿的迷宫,还是老实地写实,清白地平视,让虚构的世界不再高于生存的世界,也成为一个有意思的问题。
小说结束的时候,也就是作为讲述人李沫的“我”结束讲述的时候。小说自身,没有、也不再有必要回到开头的那个“我”。可以合理地预见到,李沫将继续困在酒店,“我”用复杂的心情面对他此遭的重复境遇爱莫能助。在李沫最后的讲述中,三个人获救之后,悄无声息地作鸟兽散,从此形同陌路。这一个逃亡的故事,终结在三个当事人的内心世界,至深至远地影响了他们的余生。
黄立宇,一个写作经年的老家伙,文字散见《收获》《上海文学》《人民文学》《花城》等刊,著有短篇小说集《一枪毙了你》、散文集《布景集》,作品入选2021年收获文学排行榜,以及《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选刊选本。曾获首届三毛散文奖、浙江省优秀文学奖,第七届郁达夫小说奖。现居浙江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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