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三千千万石2021年春季学期的“网络文学类型文研究与创作实践”课程上,我们布置了这样三种作业:小论文、推文帖、AI写作。同学们或是对感兴趣的问题进行了研究,或是花式卖了安利,或是和人工智能斗智斗勇。媒后台在此选择了一些优秀作业(安利/粮食),与大家分享交流。
快穿小说是由穿越小说延伸出的文学类型,“快穿”即“快速且频繁地穿越时空”。小说中主人公由于某种原因从其原本生活的世界离开、穿越时空,在穿越后的世界中获得新的身份并展开一系列活动,结束之后前往另一世界进行下一个活动,小说随着主人公的多次穿越而不断推进。2004年,“穿越”类型文兴起,部分同人写手以现实中的影视、动漫和文学作品作为主人公穿越的时空背景进行创作,这类被称为“综穿”的穿越小说是快穿小说的雏形。快穿小说最初主要出现多见于女频小说中,2006年vivibear所著的言情小说《寻找前世之旅》中,女主角叶隐在穿越过程中不断受到来自不同时空的男性的喜爱与追求,由此基本奠定了女频快穿小说以情感交互为核心的风格。而在男频小说中,2007年zhttty所著《无限恐怖》开创了“无限流”类型,此后“无限流”在男频小说中广为流行,男频的无限流小说以主角的升级为主线。可见,女频的快穿小说依然继承了女频小说一贯以来的注重情感与体验的特点,而“快穿”这一设定又使得小说的情感表达与其他类型有所不同,因此,本文主要分析女频快穿小说中的情感书写策略。
随着电子游戏发展所引发的游戏经验扩散,玩家通过电子游戏过程而获得的体验,作为一种确实的经验而被接受,游戏的规则和逻辑在其他文化领域中落地生根,其中以网络小说的游戏化程度最为明显。女频快穿小说的情感书写,也是其内置的游戏化逻辑所主导的。
在女频快穿小说中,穿越的动机和可行性通常被归因于“系统”和“任务”,即主角被系统引导而快速穿梭于不同世界之间,完成一系列任务。系统为主角提供穿越不同世界的力量,同时也给主角发布一系列待完成的任务,当一个任务完成后才能够进入新的世界,而若任务失败主角则将面临惩罚。而在女频快穿小说中,系统所发布的任务往往与情感相关,任务目标通常是获取特定角色的好感,甚至让角色爱上自己,也就是俗称的“攻略”,部分快穿小说甚至直接以“攻略”为小说的书名,如即墨遥的耽美小说《攻略那个渣攻》,袖侧的言情小说《攻略不下来的男人》。除此外,也有部分快穿小说不直接以攻略角色为任务,但小说中的快穿任务依然与情感相关,如西子绪的《快穿之完美命运》,主角陈立果的任务是在各世界中改变作为小说配角的女性角色们的命运,然而在任务实现的过程中,女配们的命运改变往往与主角攻受之间的感情互动密切联系,小说中最常发生的情节便是陈立果帮助女配的一系列举动引起了小世界中主角攻的吃醋,进而推动二人的感情发展。
由此而见,女频快穿小说中的核心情节模式与玩家攻略不同npc的乙女游戏有异曲同工之妙,快穿的运作逻辑实际上正是游戏的逻辑。游戏行为的核心价值在于达成某一既定目标,从中可以提取出“达成成功”和“达成失败”这一组基本的核心矛盾,可以说,游戏的核心逻辑就是“目标-挑战-奖励/惩罚”。而在女频快穿小说中,系统以情感为“目标”赋值,主角在各世界中的一系列行为都紧密围绕与特定角色的情感互动展开,然而他们最初的动机都并非是为了情感关系本身,而是其背后所关涉的奖励与惩罚,由此书写而成的一篇篇看似无比动人的爱情故事,其背后却是攻略游戏的实质。
除此之外,网络小说的叙述方式也受到了游戏的影响,小说中常像游戏中的角色面板一样,以数据的方式来细化角色的属性,这一点在系统流小说中尤为突出,而以系统为重要驱动的快穿小说自然也不例外。快穿小说中的数值化叙述通常与攻略任务联系在一起,系统直接将被攻略者的好感量化为具体的数值,主角通过系统实时监控好感度的升降情况来优化攻略策略。游戏的数字逻辑在小说中被简单地文字化,既保留了读者的游戏经验所带来的接受度,好感量化的方式也使得小说中主角之间情感的发展过程更为直观。
与攻略式的情感推进相适应的是,小说中的情感表现通常不是主角自发的感受,而是一种“表演”,情感描写也不再是对于主角心理活动的精细微妙的摹写刻画,而是对于主角行为背后深意的一种解释,在文本中或以主角心理活动的形式出现,或以主角对“系统”等存在的解说的形式出现,实际上是作者为读作所作的分析。如唐宓的《攻略皆是修罗场》中,系统对于女主角棠宁在攻略过程中的种种行为表示不解并提出疑问,实际上是代替小说之外的读者发问,而棠宁的回应实际上是作者的回应,作者借棠宁的解释对棠宁的攻略进程——也就是情感发展的进程进行了分析。如果说传统女频小说中的感情描写是对于男女主角之间情感进程的客观呈现,那么快穿小说中的情感描写则是以近似游戏实况解说的方式,向读者“讲解”男女主角之间的情感变化。
戈夫曼的戏剧理论指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都在扮演着各种角色,并将表演的场所划分为“前台”和“后台”。与传统的情感描写相比,快穿小说中的情感解说增加了对于主角心理动机的揭露,主角为攻略目标所实施的种种策略手段和反思调整这些本应出现在“后台”的内容被移置于“前台”,原本出现在“前台”的情感外露与行为动作暴露了其“表演”的性质。可以说,作者越是对小说中的情感变化加以解说,就越是暴露了攻略中的“表演”成分。
在主角的攻略游戏中,主角不断在不同世界中穿梭、扮演着不同的身份,却鲜少讲述自己的故事,关于主角个人的信息或在开头寥寥几笔带过,或在小说中以碎片的形式零散出现,在频繁的表演中,主角似乎已经迷失了“自我”,而沦为不断扮演他者的“空心人”。在一些攻略型的快穿小说中,当主角扮演其他身份时,主角的动作、神态乃至心理活动的描写都与所扮演的对象完全一致,在扮演的过程中主角几乎完全丧失了自己的特色和存在性。以即墨遥《攻略那个渣攻》为例,主角谢何个人的经历只在第一章和小说的最后几章中提及,小说中大量篇幅叙述的都是主角扮演角色的经历,主角谢何的性格本身是薄情、淡定的,在攻略的过程中却不断扮演着与自己性格迥异的角色,主角的一切行为模式都是按照扮演者的性格实施的,因此,真正与各小世界中的攻方发生感情互动的其实是他所扮演的角色而非他本人。可以说,在此类女频快穿小说中,主角本身的性格和经历被他所扮演角色的所取代,读者并不关注主角本人,而更关注他所扮演的角色和角色所带来的故事,主角本身却成为了一重空白符号,等待着被快穿世界中的故事填充。主角的空心化实际上服务了读者的阅读体验,让读者更易产生代入感,这一机制也与乙女攻略游戏中女主角形象的单薄有相似之处。
当然,女频快穿小说也不乏对主角的空心化的抵抗,通过各种方式强调主角的主体存在,甚至直接取消了“表演”的形式。如骑鲸南去的《不要在垃圾桶里捡男朋友》中,主角池小池在扮演角色的过程中不断强调自己与所扮演者的差异,并强调他脱离表演、“归还”身份的过程,快穿的过程不再是占据新身份、扮演新角色的过程,而变成了快穿者与原身的一场“合约”,而小说中主角的情感互动也并非发生在主角与攻略者之间,至此,主角的“主体”身份得以保存。
女频快穿小说中的情感书写实际上是攻略式的游戏逻辑,游戏化的叙事方式和策略实际上是一种对爱情的颠覆和解构,爱情被视为一种“表演”,其背后或许是女性读者对于爱情的质疑。因此,近年来女频中也出现了一些不涉及情感发展、以主角的个人成长为核心的快穿小说,彰显出女性读者新的阅读需求。
[1]毛一平. 游戏经验的扩散与媒介的游戏化[D].华中师范大学,2020.
[2]王萌.网络女性快穿文的叙事伦理[J].广西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40(03):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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