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宾与房东太太当一个拥有锻造语言黄金的诗人,写起散文,往往会有新鲜的味道。“诗人散文”并不是诗人写的散文那么简单,而是诗人将诗歌的审美元素融入散文创作之中,而且诗人对社会事件的切入角度、对历史和生活的感悟、对语言和节奏的掌控都有独到之处。“诗人散文”于是就成为一个特殊而充满了可能性的文体,因诗人独特的观照方式和特有的表达方式而成为一个独特的存在。世界上许多著名诗人,在散文创作中亦享有盛誉,展示了“诗人散文”的独特艺术魅力。
在出版界,花山文艺出版社倾力打造的系列精品图书“诗人散文”丛书,填补了业界空白,引发了诗歌和散文界的高度关注,备受瞩目。这个系列收入当代最活跃的知名诗人撰写的富有诗意的散文作品,目前已出版四季,共31本。第一季、第二季、第三季分别于2020年1月、2021年3月、2022年5月推出,包括翟永明、王家新、大解、商震、张执浩、雷平阳、霍俊明、郁葱、傅天琳、李琦、沈苇、路也、邰筐、王单单、叶舟、汤养宗、梁晓明、耿占春、何向阳、桑子、刘向东等国内一线月,该丛书推出第四季,收录了龚学敏《吃出来的人生观》、林莽《在大地的果盘里》、雨田《大地的时光之痕》、唐小米《来日方长》、罗振亚《习惯温暖》、宗仁发《雪的安慰》、海男《时间熔炼手册》、黄礼孩《美在转身之际》、张战《雨梯上》等10位著名诗人的散文作品。这些作品或回忆故乡故人,或畅谈写作体验,或书写生活感悟、心灵历程,或呈现幽微处的众生百态。
龚学敏1965年5月生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沟县,他的诗歌从那片土地上生发,他的散文也因此而茁壮。在《吃出来的人生观》中,共26篇关于他家乡美食的散文,这些美食包括洋芋烧鸡、蕨菜、拌面饭、洋芋糍粑、桂花饭、荞面、柿子酒、荞饼、核桃花、火烧馍、水粑面馍、酸菜……除了写食物之美,龚学敏更详解食材来源、烹制手法、人生哲理、文化意义,耐人寻味。
跟一般食物题材的作品不同,《吃出来的人生观》是一本写食物的书,但又不仅仅是写食物。因为书中并不是一味地夸奖这美味,欣赏那佳品,而是藉食物这个渠道回忆生活往事或者对人生进行深度思考,一本美食主题的书,被他写成了一本诚意满满的回忆录。
比如在《洋芋烧鸡》中,龚学敏写道,“外地人眼中,九寨沟大山里的奇异食材颇多,信手拈来,便是山珍,加上不同的烹饪方法,以及关于饮食的不同风俗习惯,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新鲜感。这种新鲜,既有对食材鲜活的理解,更是对填补整个人生的饮食空白的希冀。可现实总是会在无尽遐想后给人挫败感,如同我们整个的人生。不少的东西,貌似美味,多吃一回,也就寡淡了,甚至不会再碰。饮食如此,发生在身边的很多事情也是如此。”
在《柿子酒》中,龚学敏在写柿子酒之前,先写了一段他在九寨沟生活的往日记忆,“早先,冬闲是个美妙的词。男人们去砍柴,冬天的柴水少,没有树叶,轻一些,好收拾。女人们浆洗缝补,冬天没雨水,好晾晒。没有地里的活儿,有时间把风吹雨淋了一年的家收拾得像模像样。平日里过日子,买洋火的钱也是居家人户必须的支出。冬天好,整个火垄子一天到晚不断火,也算省钱了。”
春节走亲访友是经常的事情。龚学敏写道,“冬闲时,走人户算是个大事。走人户,走是个关键词。山再高,也高不过山里人的情义,该走动的亲戚,再远,你来我往,一户都不能落下。要不然,自己家里有个大凡小事,亲戚们见面,提起来,脸面也挂不住。不说那远的,就是在同一个寨子,山脚最下面挨着河沟的人家,到最上面山梁上架着的人家,也不是想串门就能抬腿串的。冬日里,山路走久了,倒是不冷。走着走着,身上就会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汗来,感觉到浑身的湿。这是一种浸到棉袄棉花里的湿。到了亲戚家,一坐下,背心便渐渐凉了起来,凉到感觉整个棉袄就是一个硬壳。一进院子便是很客套的寒暄,讲完礼,便在火垄子边坐下。……”
在《桂花饭》这篇文章中,龚学敏回忆起自己的高考往事。在龚学敏的老家,蛋炒饭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叫“桂花饭”。“像我一样从农村考出来的学生,高考是件关乎命运的大事,自然会记得不少的细节。我参加高考的第一天早上,母亲给我做的就是桂花饭。记得米饭是头天晚上煮饭时特意多抓了一把米剩下的。那个时候,关于早饭的概念,在我们家里,日常是玉米面煮的拌面饭,大米煮的稀饭已是稀罕之物了,再朝大米稀饭往上,真不知道早饭该是什么做的,已经严重超出想象了。所以,高考时吃一碗桂花饭,已是全家人极尽想象力,想到天那么远,才能够想象出的最好的早饭了。”
1981年的高考,对一个农村户口的家庭而言,至关重要,直接关系到眼睛高度近视的龚学敏,能不能跳出农门,会不会戴着厚厚的眼镜下地去干农活儿。他回忆对他命运至关重要的一碗桂花饭,“是用家里中等大小的碗盛的,冒了尖。吃完饭后的碗,一粒米都没剩,一丝蛋也没有,干净的碗里只有些零星的油珠,说是油珠,其实,已不能用珠来形容,只是挂在碗壁上的油迹而已。这些油迹比平时的油黄些,想必是蛋黄的缘由。把开水倒进刚吃完饭的碗里,一涮,水面上便是油星。等着凉一些时候,嘴里的饭也嚼着嚼着咽下去了。这时的水温刚好。一大口温温的水喝进口来,整个口腔像是吃完饭的碗,被这一大口水一涮,把口中的油又搅动起来,在舌头上乱撞出一些不一样的香来……现在细想起来,高考时的桂花饭应该是我吃的最后用桂花来形容的蛋炒饭了。因为那个让我第一次知道蛋炒饭有这么一个诗意的名字的人——我的奶奶,就在我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几天走了。从那以后,再没有人给我说这个诗意的名字。直到世事把我也变俗,只是偶尔地想起,心酸一下。我知道,这是我内心深处尚存的一点点未泯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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