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宝网通往大理白族自治州漾濞彝族自治县光明村的那条盘山路隐没在核桃林间。林木交织,云上村庄白墙灰瓦的房子隐秘在这一片绿荫中。祖祖辈辈依山而居,千年古木核桃林哺育着百年村庄。
近两年,全国核桃产量不断攀升,核桃价格却连年跌落。“尽管贴本,但长出来的核桃不能让它烂在地里,得想办法重新变好。”市场供需变化虽然带来暂时的核桃之困,质朴的百姓却坚守着土地的诺言,心系村庄的年轻人不断尝试,在新老接续中共叙光明村的未来。
光明村位于漾濞县苍山西坡中部,共有7个村民小组。2015年,光明村鸡茨坪小组在老村长张慧祥的牵引下,招商引入石门关旅游公司,换钢瓦、拆围墙,统一规划景观,一步步把乡村振兴落到实处,此后鸡茨坪就拥有了一个极富诗意的名字——云上村庄。
顾名思义,云上村庄海拔较高,盘山而建,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让这个村率先发展起了旅游业。目前,村内共有20多户村民办起了民宿及农家乐,每家每户依据自己掌握的本领做出了各具特色的品牌。
每年九月,是来光明村吃核桃宴的好时节。陈黎(化名)三年前在自家老屋旁修起了民宿,从大门进入,近五米宽的泥筑鱼塘依墙而建,各类花草蓬勃生长。三年前,陈黎还没有开办民宿,核桃种植与采收是她们家主要的经济来源。在核桃树下长大的陈黎能用核桃做出各类菜肴。在这座至少有300年历史的百年老村,百年以上的古核桃树有6000多棵,因此光明村也是远近闻名的“核桃村”。
由于祖祖辈辈都种植核桃树,在陈黎小的时候,村里核桃大树就特别多了。春天摘下核桃花入作食材,夏天在树下乘凉庇荫,秋天收获果实,冬天白雪覆盖林木。核桃树下生活的漾濞人,代代相续走过春秋和冬夏。
光明村党总支书记杨雪明向记者介绍,最开始,对光明村的村民来说,核桃仅作为一种油料作物,成熟后,会取果榨油食用。改革开放后,大家逐渐意识到,核桃是一种价值极高的经济作物。于是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期,县委、县政府开始鼓励村民大力发展核桃产业。
起初,一辈子靠庄稼吃饭的百姓很少相信,种核桃能够赚钱。于是当时政府以一个种核桃的坑补助三块钱,并提供优质核桃苗的办法鼓励大家,第一批种核桃的人经过十年耐心栽培,在20世纪初尝到了种核桃的甜头。自此,百姓们开始了大规模的核桃种植。
苍山西麓的雨水日复一日地浇灌着百姓们的期盼,修枝松土,越冬养护,再加上充足的日照,漾濞光明村的核桃果大壳薄、仁白味香,不仅遍销全国,甚至出口国外。在2010年前后,光明村核桃价格直线块钱一斤。
得益于漾濞核桃品种优质,核桃树上上下下都能赚钱。除了培育核桃苗圃,秋收核桃果实,漾濞县还向外输出核桃嫁接技术,将漾濞核桃树的枝条用作扦插嫁接原料。据杨书记回忆,那几年光明村男男女女都掌握嫁接技术,每年去往广西、四川、重庆等地嫁接核桃树,工人一天的工价可达200至300元。
那个时候,村内没有年轻人选择外出打工,仅仅从事核桃种植采收,每年每户收入少则五六万,多则几十万。光明村依靠核桃产业顺利走在了致富的前端。2015年,漾濞县核桃种植面积突破百万亩。
2010年至2015年间,各地核桃种植陆续进入丰产期,核桃产量快速提升。
最新发布的《中国林业和草原统计年鉴》统计数据显示,2021年末,全国实有核桃种植面积为7454935公顷,核桃干产量为540.35万吨。其中云南核桃干产量为159.86万吨,位列全国第一。
时至今日,漾濞县全县核桃种植面积稳固在107万亩,其中大泡核桃面积102.63万亩,薄壳山核桃4.37万亩,大批量核桃树进入盛果期,核桃产量逐年提升,2020年达5.96万吨,2021年达7.08万吨。
核桃产量的爆发式增长,当供给不断增加但需求并未随之提升时,就产生了新的问题。
漾濞核桃研究院副院长苏连波回忆,2017年,核桃收购价在12块钱左右一市斤,卖出价平均在6块钱一市斤。而仅仅过了五年,2022年核桃正常价格为10块钱左右一市斤,卖出平均价格掉到了4块多一市斤。
下午两点的云上村庄内,钳工锤的敲打声显得格外清亮。刘珍(化名)今年50岁,正在家里拿着一把铁柄钳工锤专心敲核桃。
核桃采摘时间过早则不易从树上打下,采收过晚,核桃落地腐烂则无法卖上价钱。刘珍讲道,上树打核桃是一份有危险的经验活。
在光明村鸡茨坪小组,每户都至少有10亩核桃林。核桃作为季节性作物,每年白露节后统一成熟。从采摘到初加工不仅需要经过四五道复杂的工序,还需要在几天之内完成,因此,收核桃时节急需人力,目前虽工时费高但工人难请。在这种情况下,采收工人一天的工资能达到200元至250元,即使包餐食,也很难请到人采摘。
除采摘外,现在已经具备核桃初加工的机械化流程,从脱青到烘干,村民可以选择购买或者租用村内合作社的设备。察久亮(化名)去年在村内尝试了机器加工,“一个机器能抵三个人工,以前核桃捂熟了之后要用刀子一个个砍,现在大小均匀的核桃填下去基本剥得还可以。”这个过程,察久亮说能省下一半的人工费。
但刘珍还是坚持手工切出烤干,“机器脱青脱得并不干净,核桃大小不同,小的机器会漏掉,大的果实可能会切到种皮。”同样坚持手工脱青烤干的还有李丽萍,她从小就与长辈一起手工制作核桃,“我们情愿自己用手工做,可能会花费更多的时间,但这样处理核桃比较干净,不会是看着很白的水洗果,自己弄颜色也均匀。”
据了解,核桃青皮剥离不干净烘烤会影响核桃仁的口感,这是村民不喜用机器的原因之一。且一个村子收核桃果的时间都非常集中,村里几十户村民,几台机器只能供少部分人家用。同时,核桃的低价也使得村民少有购买机器的欲望。
干旱多变的天气,加之全县核桃种植规模大,农户分散经营管理,且漾濞县大部分农户仍延续祖辈留下的传统方法加工经营核桃产业。而在原有的核桃消费模式下,全国核桃供给量远大于需求量,加工成本居高不下,价格断崖式下跌,以出售核桃鲜果和干果作为主要经济来源的农户,一时陷入了发展困境。如何找到适应光明村核桃发展的降本增效方式?这一步,需要更多年轻人的加入。
在昆明读完书、大城市闯荡数年的陈佳汝看到了社会日新月异的变化,2018年正值村内开展乡村振兴计划,在老村长张会祥和村支书杨雪明两位老前辈的动员下,从小在光明村长大的他产生了回村发展的想法。
2019年,光明村成了旅游网红村,高峰期每天接待游客四五千人,一时间核桃销路回暖。陈家父母自2008年就经营起了农家乐,“过年那段时间我们家住了三四波客人,消化了有一千多斤核桃。基本每个人都十斤二十斤地买,喜欢的可能拿四五十斤。”陈佳汝开始思考,怎么能让游客可以有多种不同的选择,如古树核桃卖干果,小一点地砸出卖果仁,表皮颜色不太好的榨成核桃油等,“进一步加工也能保证核桃价格。”
儿时父亲给他砍核桃的画面挥之不去,核桃,是他与这个村的羁绊。于是他想,能否将核桃和旅游进行更实际地结合,让旅游带动光明村核桃的发展。
“核桃价格好的时候,单收核桃就能赚很多钱,没有人关注加工的问题。现在价格不好了,就得引导大家做一些改变”。走在云上村庄,院落外统一规划的商铺中摆放着不同家手工制作的核桃产品。除了更好地“卖出”核桃产品,陈佳汝还想进一步发展民宿特色的核桃饮品。“从年轻人的角度来看,把核桃和咖啡、茶等结合,做成更多元化、个性化的饮品,这样更符合现在年轻人对食品不同的感受方式和态度要求。”目前,陈佳汝在为他想法的落实进一步筹备着。
周素亚也是回村创业的年轻人之一,2017年她从云南民族大学毕业,回到光明村的时候正值核桃产业僵局。“核桃鲜果只能卖一个季节,干果核桃虽然有人买,但吃起来的口感没有鲜果好。”是否能找到一种方式,把核桃做成不同的产品,让其一年四季都有得卖,这也成了周素亚反复思考的问题。
“目前,核桃研究院也在逐步推进基地建设抚育管理。”苏副院长介绍,基地实施的“核桃疏密降冠促丰技术”已被漾濞县作为全县提质增效主要实施和推广的技术,这个技术主要通过去除内膛直立枝,降低树冠,整体改善树体通风透光条件,实现立体结果,达到促进丰产,降低采收成本的目标。目前已在全县实施推广3万亩。
技术的进步带来了希望,光明村核桃的销售,从经销商进村收购,到开车去县城卖,再到与旅游民宿结合,发展核桃特色产品已形成较为成熟的传统产业链。但一个村子的发展离不开传统手艺的延续,又需要有年轻人新的尝试,在新老交织中延展新的生命力。在保护好生态环境的前提下,如何将旅游与核桃产业进行完美地融合是村子今后可持续发展躲不过的命题。
|